蘭花被喻為美人 可見它非同尋常的美麗

        我對蘭花有好意，全因為古人的文字。周易中有“二人同心，其利斷金，同心其言，其臭（氣味）如蘭。”屈原有“紉秋蘭以為佩”句，在九歌中也寫“秋蘭兮青青，綠葉兮紫莖，滿堂兮美人，忽獨與余兮目成。”兩千多年前，蘭就成了高尚君子的飾物，可見它的高貴，又喻為美人，可見它被接受的非同尋常的美麗。

       不過，古人所說的蘭，并不是現今常說的蘭，那是一種香草的名字，稱作蘭草，山野自生，花紫色，香氣清遠，古人常刈而佩之，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，后人把古人對它的稱頌，施予給了各種草蘭。我沒見過古人所說的蘭，或者見到過但不認得，心目中的蘭，自是畫中的或是通常盆栽的，也像許多人一樣，把古人對蘭的頌辭理解為是給它們的。但話也說回來，畫中的或是盆栽的蘭，也確是風姿綽約，婀娜清高，幽香沁心，它們并未僭妄，沒有褻瀆了那些好辭。

        一日逛花鳥市場，見一臉色黝黑的婦女在賣蘭花，一張木板臺上躺放著許多，她稱是貴州名種，但聽她口音卻來自浙江，當然，浙江人也可賣貴州貨。我不懂貴州的蘭花是不是名種，不懂名種應該生長在哪里，也不懂名種與非名種的區別，總之一竅也不通，但見它們葉莖細長而尖，長約尺許，中間有平行細脈，老綠色，柔軟而蘊著彈力，一株約十五六片葉，看著很是喜人，標價每株四十元，有人還價她十五元也賣了，很肯退讓的。我有買的沖動，又踟躕，因不懂怎么養植，聽說它們嬌貴，極難服侍，君子美人在我手里枯萎了，豈不罪過，便先問怎么養法。婦人答說便當，二十天澆次水，澆水要澆透，偶爾曬曬太陽。我問會開花么。她說當然，一年開兩次。我要知道的都知道了，請她幫著挑了三株。

        我把三株蘭植在一只青花瓷花盆里，遵照婦女所教種養，心中忐忑著它們能否存活。我是深秋時帶它們回家的，放在陽臺的蔭涼處，它們活著，居然活到了寒冬，且活得很健康，葉子沒一片枯黃，幾莖小葉也抽長成細長苗條的大葉，這使我欣喜。我怕它們受不了嚴寒，搬到書房窗臺上，它們似乎并不在意環境的變換，只是停止了生長，那綠色，那富于生氣的纖巧，始終保持著原來模樣。冬天逝去，第二年的春天到來，我仍讓它們留在書房窗臺上，施了些許有機肥料，很慢很慢很慢的，萌出了幾片嫩綠新葉，生命因春天而活潑。但蘭的活潑是矜持的，內斂的，沒有一絲一毫的張揚，僅長了幾片葉子而已，不像一般植物因得時而瘋長，好像故意要讓人看到它們何等地欣欣向榮，何等的艷麗嫵媚。蘭不動聲色，或者說是不屑于動聲色，大有“不借外景為襟懷，不以塵識染性情”的高士風韻。

       清明過后沒有幾天，我意外發現近它根部的土里生出一支芽來，嫩綠微黃，不像葉芽那樣扁平，是細細的圓柱形，是花莖嗎？我殷切地盼望它是，每天留心觀察，太慢了，它長得真是太慢，叫人心焦著又耐心著，但它畢竟還是露出了真容，確實是花莖，高約三四寸。我懷著歡悅心情陪伴著它長出五個花蕾，陪伴著花蕾成熟，陪伴第一朵花緩緩綻放，花瓣纖柔，長只一厘米，呈淡黃綠色，十分的雅致，后來四朵也開了，一莖五花上下排列，美得寧謐，美得含蓄，美得澹泊，美得高貴，有縷清凈的香氣，很淡，淡到聞不到，但又聞得到，不似在鼻端，更似在心里，花期亦長，有兩周光景。這兩周我始終有種莫名的怡然好心情，忘了這兩周里是否遇到過不愉快的事，即便有，也被它們無聲地融消掉了，沒在心底留下絲毫痕跡，流過的是幾句很愜意的句子：“手培蘭蕊兩三栽，日暖風和次第開，久坐不知香在室，推窗時有蝶飛來。”這是元朝詩人的詠蘭詩，看得出他在室內養蘭，很有心得。我呢，窗外沒有飛來蝴蝶，而是飛來了蜜蜂。